黄河上游,山地、高原、平川、河谷错杂分布的广袤地带,有这样一种震撼心灵的“大地飞歌”。
这是一种名为“花儿”的民歌:它的“花瓣”形态各异、色泽不一,围绕着定海神针般的文化之“蕊”,在你一句、我一句的漫唱中,生出共情的美。
【资料图】
它是“大西北之魂”,印刻着千百年来莽原的沧桑变迁;是“活着的《诗经》”,闪烁着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文化讯号;是平凡人写给生活的情诗;是民族间交往互通、互助互信的信笺。
它艳而不俗,活色生香,抵住了历史的滔滔巨浪,至今仍卷携古曲新韵,跃动在人们的心尖上。
听到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”,人们总能对答如流,好像有颗生长在血脉深处的种子,正在千年前的河畔随风摇摆,生根发芽。
花儿似有这样穿越时空、联结情感的魔力。它生长在西北,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多元文化相映共生的沃土。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携万千车马、人流奔腾而过,汉、回、藏、撒拉、东乡等十多个民族来往驻足、杂居错处。
几千年间,农耕文化和草原文化不断包容、互通,人们把各自的文化特色融进歌喉和唱词,生出这种富有诗意的沟通诀窍。口耳相传中,兼容的花儿,在甘、青、宁、新等多个省区遍地盛开。
花儿继承着西北的风土人情。它外表粗犷,吸收了羌、藏等民族高亢嘹亮的曲风,每个音节都能穿透莽原朔风,直抵心灵深处;它内心“水灵”,语言上使用流通面广、表达丰富的汉语方言,打破了地域、民族、年龄等限制,将共鸣推向高峰。
“尕妹是园里的白牡丹,开下的艳,根扎在阿哥的心上……”爱情是花儿永恒的主题,除了花卉,日月星辰、山川河流、草木虫鱼等常见事物,都能以信手拈来的比喻、兴怀,插上抒情之“翅”。《诗经》中的修辞,始终流淌在西北人连绵不断的歌声里,从未走远。
看到“雪白的鸽子从水面上飞来”,就有“阿哥连尕妹一对的鸽子,尾巴上连了惹人的哨子”;看到“白牡丹白者耀人哩,红牡丹红者破哩”,就有“尕妹妹傍个有人哩,没人是我坐哩”……由景到人的兴怀,即使直白,却掩盖不了中华民族文学思维的异曲同工。
一曲花儿,就能解码积淀千年、一以贯之的文化精魂。
随着广泛传播,花儿衍生出河湟花儿、洮岷花儿、六盘山花儿等不同种类,曲令数量也不断飙升,以地名、人物、动物、花卉,甚至“大眼睛”“憨墩墩”等形象特征、“咿呀咿”等语气衬词命名的曲令大量涌现。据不完全统计,仅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一带,就有300多首花儿曲令仍在流传。
对于新鲜的文化现象,文人墨客总不缺席。在他们的诗文里,田间地头“漫闻花儿断续长”的老夫、村女,大胆地将花儿带入庙会活动,开创了“老僧新开浴佛会,八千游女唱牡丹”的盛况。
后来,花儿拥有了专属的竞唱会场,“粉丝”群体不断壮大。在甘、青等地,传统的花儿会场达100多处,参与群众从数万人到数十万人不等。
就这样,不同的花儿相映共生、水乳交融。花儿会场里,人们怀着对生活的美好祈愿,或高声对唱,或助威呐喊,或延续着“维士与女,伊其将谑,赠之以芍药”的古老传统。
不知不觉间,绵延几千年的中华文化密码完成又一次传承和续写。
千百年过去,花儿仍是西北人生活中一份鲜艳的乡愁。
在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松鸣岩景区一年一度的花儿大会上,来自多个省份的民歌演唱者齐聚山野,和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同歌共舞。虽然闪烁着不同文化的印记,但只要漫一句“左面的黄河么噢哟”,脸上就都雀跃起同一种兴奋、欢快、沉醉的表情。
什么给了花儿如此巨大的魔力,答案在山头、田间和河畔。
田里干活的人,闲下来对着辽阔的麦田吼一句,“庄稼离不开好种哈选,好收成它就是本钱”,手上有劲了;河上摆渡的人,迎着大浪激起的水花扯一嗓,“双手摇起了桨竿子,好像是天空里的鸽子”,身上轻快了;修渠、放牛、煮酒、烙馍的男女老少,把手头的活计、嘴边的话一股脑倒出来,心头舒坦了。
花儿是生产生活的“背景乐”,是解压打气的“号子”,是劳动人民唱给别人、唱给自己的盼头,生长在辽阔厚实的土地上。
什么给了花儿丰厚的滋养,答案在“阿哥”和“尕妹”里。
传说,西北的某个村庄立有一块“班辈石”,花儿会召开之际,一群年轻人高唱花儿将石头搬倒,如释重负地奔向远地。故事虽已无法考据,但花儿对封建礼教的反抗,对心灵的解放却真实存在。
“玫瑰花好看你莫要摘,摘是刺刺扎呢。花儿好听你莫要乱唱,庄子里唱是老汉家骂呢。”60岁的花儿演唱家雷兰芳记得,曾经很长一段时间,花儿都被老一辈人视为离经叛道的“野曲”。 “情歌嘛,上不了台面,但心上的话,不唱怎么由得自家?”下地干活时,一个庄子的人总是忍不住漫起花儿。此起彼伏的歌声、朗朗上口的音调、热烈的唱词,敲开了大山深处的雷兰芳的心。
小时候,她看着爸妈吹羌笛、漫花儿,把感情藏在“阿哥是山上的金丝莲,尕妹是泉边的水仙”里;长大后,她也唱着“男子的二十呀女十八,新婚姻政策上合法”,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生活。
生活越贫瘠,心灵越热烈。那些曾被封建时代压抑着的自由、年轻、美好的情感,借着花儿跃动,也借着花儿永远盛开。
“花儿皇后”苏平形容花儿是老百姓“护心的油”。“有次表演时下大雨,老乡们就淋雨站着听,怎么这么痴迷?这是心里的信仰。有次村里没舞台,我去一家人院里唱,树上、墙头、门里门外全是各民族的老爷爷、老奶奶,怎么这么大‘瘾’?这是他们年轻的心。”
“花儿为什么能‘红’到人心里头?因为它不只是情歌,还是关于真善美的无限希冀和想象。”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文旅产业发展中心主任蒋胜利说,花儿是“劝化人心的‘少年’”,是来自平凡人最直白、温柔的表达。“它是歌,也是生长在民间的质朴哲学。”
对47岁的藏族群众李梅来说,花儿一响,心门就开了。“我觉得最好听的花儿,是妈妈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,带着藏腔‘漫’出来的。它有青草、牛羊的味道,有我从小到大最美的回忆。”
李梅来自青海省西宁市湟源县,地处青海湖东岸、日月山东麓,汉、藏、回、蒙、土等十多个民族错杂居住。湟水河上游的水源,滋养着生活的恬静。各具特色的花儿,则让精神世界更加丰厚多彩。
“在我老家,大家喜欢把藏族悠长、高亢的曲风揉进花儿,听起来高音更加婉转动听。”李梅说,花儿是出了名的“十唱九不同”,每个地区的人们都能在唱腔、衬词上做出改变,漫出自己的风格。
走进百“花”齐放的“大观园”,只听得有的曲令激越豪放,“上去了高山望平川,平川里有一朵牡丹”让人豁然开朗;有的曲令刚直流畅,“花花的麻雀们连声地叫,心急着眼皮们跳了”惹得心跳加快。抑或是辽阔悲壮、缠绵跳荡、柔美抒情……
一首首各具特色的花儿,让不同区域各族群众的性格有了鲜活的“传声筒”,也让人们有了传承文化、表达自我的窗口。
在西北一些多民族聚居地区,长期的互动交流,催生了汉语、少数民族语言混用的“风搅雪”花儿。
如“天上的云彩黑下了,尕加得忽拉五绕吓;想起花儿哭下了,思格里杜五郭那谷勒吓。”二四句是土族语言的音译,意为“地上的雨点大了,记起说下的话了”。唱完第一遍,人们还要反过来把一三句用土族语,二四句用汉语再唱一遍,最后全用土族语唱一遍。
除了句与句交替,一些“风搅雪”花儿还有词对词翻译。各族群众想方设法“风雪共舞”,只为打破“语言壁”,实现“沟通自由”。
如今,越来越多人将花儿改为彻头彻尾的民族风。来自新疆的哈萨克族歌手加尔肯别克就喜欢弹着冬不拉唱“哈萨克花儿”。
“花儿词曲灵活,加工空间大,我把一些曲目翻译成哈萨克语,伴奏上略微改良,就有了哈萨克族欢快、热烈的风格,很受欢迎。”加尔肯别克觉得,花儿兼具个性和共性,是民族融合的“结晶”。
“在青海,经常会有回族村、藏族村、土族村比赛着唱花儿,这就像一种‘共通语’,你一唱,所有人都能进入共同的状态,哪怕听不懂,也能跟着调子一起哼。”青海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杨韶鹏说。
“先栽葫芦后搭架,花开了葫芦吊下。各族团结的力量大,石山上开一朵红花。”正如这首花儿中唱到的,不知不觉间,花儿已让各族人民心手相牵,走进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共同的精神家园。
如今,花儿已飞出草原、山坳,走向更大的世界。
2006年,花儿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;2009年,花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作为珍贵的“世界之声”,花儿的传承、融合、创新步调不断加快。
在甘肃、青海、宁夏等地,花儿会不再局限于小范围山野竞唱,而是演变为集展演、考察、研讨于一体的综合性活动。在2023中国花儿大会上,全国各地的歌手带来多元化的民歌展演。同时,专家学者、院校团队走村入寨考察探讨,为花儿发展建言献策。
花儿的传承保护也开始“有法可依”。2016年以来,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、天水市张家川回族自治县相继出台花儿保护传承条例,规定划拨专项资金,用于花儿抢救、记录、调查、整理,花儿原始资料、实物征集、保存,花儿词曲研究、成果和刊物的出版发行等方面。
越来越多散落民间的演唱家被“发掘”为花儿的代表性传承人,他们在政府支持下整编花儿词曲,参与培训、考察。一些传承人还开办工作室带徒,在民歌展演、节目、课堂中推广花儿。
“为了满足现代的审美需求,各地还在推进花儿的舞台化。”蒋胜利说,临夏回族自治州民族歌舞剧团就创排了多部融合音乐剧、现代歌曲、现代音乐元素的花儿舞台剧。其中,《布楞沟的春天》《幸福像花儿一样》等剧目受到国内戏剧专家及群众的好评。
今年,临夏花儿历史博览传承中心开工建设。“我致力于收集花儿资料,先后给临夏州博物馆捐了70多箱书籍、报刊、光盘、照片等,现在有了专门的‘博物馆’,花儿的前世今生就能更加清晰地娓娓道来。”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花儿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郭正清说。
当然,作为一门略显“小众”的艺术,花儿的传承仍面临一些困难。“目前,花儿歌手趋于老龄化,传承人青黄不接。我们正试图通过政策支持‘两步走’,在推动原生态区域内‘师徒制’传承良性运转的同时,培养更多科班出身的专业歌手。”蒋胜利说。
“花儿的歌词是方言,很多年轻人听不懂,难以融入。”来自青海的“90后”花儿歌手陈有定说,自己曾尝试用更流行的语汇丰富花儿唱词,受到了很多同学的欢迎。“花儿本身就是包容的艺术,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作词、伴奏,会迸发新的生命。”
花儿要创新,但不能伤“根”,这是艺术家们共同的默契。“新时代,花儿需要在表现形式上更加艺术化,但一定不能背离其原生态的内核,不能打乱旋律走向,脱离人民。”苏平说。
一匹骏马从草原奔上大道,必然要改换发力方式和步调,但它最为原始、本真、野性的美,仍将带给人们永恒的震荡,花儿亦如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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