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绿妖（作家）

(资料图)

1.伯邑考

“谦谦君子，温润如玉”，见到他，这八个字有了实体。吹篪助兴那一段，纣王摧破心魄的霸道鼓声、妲己妖魅诱惑之舞都不能迷乱他的清明。威武不能屈，魅惑不能乱，他是精神世界可以与纣王相抗衡的强者。他展示了这一点，然后俯首送死。

守护弟弟，代父去死，对纣王至死不失臣节，谦和温润，但对于认准的道坚毅不拔。

伯邑考之死也是一种纯善无辜之献祭。杀掉这样的人，商朝在道德上/民心上丧失了最后的统治上的道德依据。后面的周朝将统治的合法性阐释为“天命靡常，以德配天”，帝王的统治要建立在“明德”“保民”之上才能得到民众拥戴，这比殷代的“天命不变”是跨时代的进步。

2.李雪健

姬昌这个角色最初找过濮存昕，他说“我觉得我的能量好像不够”。

以前我觉得演员最难的，是再大的明星也需要不断压榨身体极限——冬天跳水里，骑马跃火海，从高楼往下跳，你想做一个好演员，就永远要面对身体极限。但濮存昕的这句话让我看到在身体的极限之外，还有情感的极限。

很多演员是沉浸式表演，真听真看真感受。即使是技术派，也必然用到情感。类似至亲去世之痛，普通人一生中只会经历有限几次，但是演员会不止一次经历这种情感上的极限撕裂。

吃亲生骨肉的肉，演员演的时候，需要怎样的生命能量？你全身的激素、神经要调动到什么程度，才能应付大脑里的这个“真实场景”？

“你要尝尝吗？”这句话是李雪健现场冒出来的，一个孱弱文雅的父亲突然状若疯癫的瞬间。李雪健老师的演绎，是神品。

他的声音，刚开始听有点喑哑，不太舒服。但就是这样喑哑沉闷的嗓音，竟可以发出那样的金石嘶吼之声——“我有罪，我煽动谋反，我伪造卦象，我聚众叛乱”。

他明明喊着“我有罪”，却声声犹如为商王朝定罪——观众在此刻成为天道公理的裁决者，不需要精通法律，人心的天平也会给出答案，是谁有罪，是谁荒谬，是谁十恶不赦。

以及，怎么有演员能演出破碎后的坚定，肉身中虚无缥缈的精神力量——明明是披头散发、尊严和心理底线都被击溃的样子，是衣衫褴褛、跣足踏过瓦砾的犯人，同时却还有着这一切破碎也遮盖不住的堂堂正正。

我心匪石，不可转也。

他的认罪也是定罪。

3.费翔

费翔的好很容易被忽略，在这部影片。成长的高光不在他身上，善和正义也不是他的戏份。

他塑造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恶。

妲己是兽，无善无恶；殷寿则是强者之恶。

比干剖心那一段，还有点良心的，反应就不说了；就算是坏人，但凡还有一丝软弱，都会被比干用自己的生命挟持住、被软弱束缚，犹犹豫豫屈服于公义之下。

但他没有。推翻自己的承诺，毫无负担。没有道德包袱、彻底解放自己、自由自在的恶。

没有道德包袱，不代表没有情感。他和妲己在宗庙，也算是双方情感的一次质的飞跃——彼此全然接受了对方真实的样子。

殷寿和姬昌的戏份，刚开始我觉得男导拍男人的较量好难懂，变态兮兮的。后来我意识到，殷寿是一个永远都要赢的人（姬发和崇应彪在某些时刻很像他），他不仅要在肉体上击溃、惩罚、杀死他的敌人，看到沦为阶下囚的姬昌依然一副不可动摇的样子，他还要在精神上彻底击垮他。

最后提一嘴，62岁的费翔老师跟着剧组路演了29个城市，任何时候，笑容诚恳，提携新人，谈吐优雅，性情稳定。他是上一代全能型巨星在当下的一次降维展现。老派巨星比如他，比如刘德华，都是戏里演角色，戏外则用终生塑造自己这个角色，无有懈怠。用一辈子拂拭自心，时刻保持，也是一种终生的修行了。

我们看到的，就是这一修行的成果。

2023.8.15